马小弱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阳光钻进破烂的窗洞,正好洒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刚要翻身坐起,忽然听到一阵风声,半秒之后,两个馒头砸在了她的脸上。

    紧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同情,“唉,年纪轻轻就要饭了,这个世道真是不行了”

    马小弱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她不是要饭的!她是来写生的!

    但眼下看来,好像她跟要饭的也没啥差别了。

    马小弱慢吞吞地捡起那两个馒头,吹吹灰,还能吃,便塞进了背包。昨晚下了一晚的雨,今天终于放晴了,她可以不必继续被困在这个又老又破的房子里了。背起背包走出房子,闭眼享受了两秒温暖干燥的阳光,马小弱放眼望去,胸中顿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身后这座房子虽破,但地理位置极好,处在这山巅高处,遥望远处无尽连绵的群山以及群山脚下翠绿的庄稼田地,霎时觉得心中的那股子浊气也被涤荡干净了。

    马小弱正沉浸于美景中,忽然又听到一阵叹息。她扭头看去,见那位给她扔馒头的老人正站在不远处,对着她又是一阵充满了惋惜同情的摇头。

    马小弱真想冲过去对他展示一下她的画板画布以及各种各样的绘画工具,但不行——作为一个朝遗世独立的境界正在拼命努力的菜狗画家,她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在外人面前随意起伏。于是马小弱转过身,挑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界,郑重支上画板,用平头钉将画布固定,然后用优雅的姿势弯腰去拿绘画工具。

    结果眼角余光发现老人已经不见了。

    马小弱一下子散了架,也没了什么兴致。她恨恨地取下画布,贴上素描纸,心想怎么就没有人懂得欣赏艺术呢?空气凉爽的碧绿草地上,一位美人正在画布上描绘山脚下的美景,这难道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吗?

    虽然这个美人穿着蓝黑色的冲锋衣,头顶鸡窝似的乱发,鞋上泥块乱飞但那又怎么样,凌乱才更能衬托出美!

    后来马小弱也不能说服自己了,她颓然坐下,盯着行走在田埂上的农人发呆。随手画了农人的速写,她感到十分不满意,将画纸扯下,重新换上一张。

    一边嚼馒头,一边神思乱窜,窜着窜着,就窜到了离家的前一晚,她在爷爷留下的遗物中找到的东西。

    一本非常破非常薄的书——其实也不能算书,因为就只有两页,上面记载着一段可能是爷爷杜撰的历史故事,说是一方诸侯王入侵了另一方诸侯王的国土云云。马小弱对这段故事不感兴趣,但她对爷爷所描述的场景以及人物很有兴致。

    那些神态动作上的细节,栩栩如生,好像爷爷真的看见过似的。马小弱心中的理想主义在升腾,她觉得如果在这个狗屎一样乱糟糟的世界上,还能存在那么一方神秘的场景和玉似的人物,就让人觉得好像活下去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于是她三两口吞下馒头,凭着记忆开始在画纸上描绘。她依稀还记得爷爷写下的那些词句:高台榭,美宫室,然已被大火吞噬。残宫炽火前立一人,散发敞怀,手中执一剑,剑为火映,光芒大盛,遥指阶下叛逆众人

    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总而言之,后面还描述了很多场景,包括那座宫殿到底长什么样,那个散发敞怀的人又长什么样,听上去很是玄幻。马小弱兴致大起,铅笔在纸上飞速游走,半个小时左右,那座宫殿的大体就在素描纸上显现了出来。

    而这时太阳已升至中天,阳光刺眼,马小弱便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她放下手准备换个阴影处继续画时,忽然觉得眼前场景哪里有些不对了。她愣了愣,目光缓缓下移,眯着眼睛再仔细看了看——

    卧-槽!那不就是她刚刚画的那座宫殿吗?!

    只见它卡在对面两座山的山沟沟里,不上不下的,好像出于慈悲为怀,它还特意给行人留了个半人高的山洞以供通过。

    马小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为这是幻觉,便不动声色将画板换了个位置,继续默默画画——把那个散发敞怀的人也给画了上去。

    因为只是描绘大体结构,所以马小弱决定把关于火焰的场景放到后面再画。她飞速画出乞丐人的身体结构——为什么要叫他乞丐人呢?因为马小弱觉得他的状态跟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差别。

    人体画完,她开始给他添眼睛。眼睛添完,她还在研究哪里需要改进,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听上去距离很近,但马小弱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人。直到她站起身来,看到山坡底下露出的那一圈黑色头顶。

    啊,这人还没爬上山。

    出于好心,马小弱朝他走了过去,决定帮助他。她刻意忽视掉对面那座卡住了的宫殿,来到山坡旁,突然震惊的发现,这个正在试图爬上山的人没穿衣服。

    他是光着的!

    要是他是个女人就还好,马小弱还不会红着脸尖叫着跑开,但很可惜他是个男人。于是在那人羞愤的目光中,马小弱迅速躲到画板背后,颤颤巍巍拿起刚刚用来作画的铅笔指着他,大叫,“你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那人不明所以,不过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太妙,还是先爬上山比较好。他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站在了马小弱面前。他把手里的剑竖在两腿间,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然后怒目瞪视着她,“汝为何人?!孤为何出现在此处?!”

    马小弱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说话。但他既然问了,她不回答的话就有点没礼貌,于是便说道,“我是马小弱!你是谁?!”

    “孤,孤,孤”他咕了一阵,最终没咕出来什么东西,反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马小弱人如其名,而这个特征涵盖了两个重要且仅有的方面——她的身心。简而言之,她的心和她的身体一样弱,说得好听点叫与世无争,其实只是怂。看到这个不着一缕的高大男人晕倒在她面前,她第一个想法就是收拾东西一走了之,绝不惹祸上身。然而收拾好东西之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面的那座宫殿上。

    整件事情未免发生的太过突然和奇怪,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座宫殿和眼前这个光屁-股男人,和她画出来的一模一样,这让马小弱的心思不由得朝因缘这个方面上飘了一下。

    或许她和这个男人前世有点纠缠没说清,所以放到这辈子来说?

    那她走了岂不是很没良心?

    看着男人虽然已经晕倒,然而还在下意识地拼命保护最后隐私的动作,马小弱不禁对他生出了些许同情。她走过去,脱下冲锋衣盖在他身上,然后在旁边放了个小马扎安坐下来。她在等他醒来,然后跟她解释他和那座宫殿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负所望,醒来的很快。马小弱见他又要咕,急忙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男人茫然地看着她,恍然,“看汝衣着打扮,一定不是我国中人。孤乃小宋候伯玉——”他抬头朝四周围遥望了一下,忽然朝着马小弱下拜顿首,“难不成姑娘是上天派来所要助我之人?!宋某迎驾不恭,望姑娘不要介怀!还请姑娘救一救我国中那些无辜黎民,纵使让我宋伯玉身骨即时化为齑粉也可!”

    缩在小马扎上的马小弱愣愣地看着他。还是头一次有人对她这么恭敬,恭敬到都磕头了。但很可惜,她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仙女,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身心都很弱的倒霉人罢了。

    “你——”马小弱刨了刨头,“这样吧,你坐着别动。”

    她重新掏出画纸和铅笔,在纸上描绘起来。如果事情真如她心中所想,那么随着她的收笔,这个叫宋伯玉的人身上会出现一套华服,而不再是光溜溜的了。

    但直到她收了笔,时间过去了五分钟,宋伯玉还是光溜溜的,双手捂着裹在腰里的冲锋外套,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

    马小弱啧了一声,低头去看笔盒。难不成工具用错了?她在笔盒里翻找了一下,忽然发现其中有一只铅笔和别的铅笔长得有点不一样。

    虽然这点不同细微到很不容易察觉,但看到它的那一瞬间,马小弱就知道,她画那座宫殿以及宋伯玉的时候,就是拿它画的。

    于是她顺着之前的草稿又描了一遍,只听到一声轻呼,回头一看,宋伯玉身上已披上了一件玄色华服。马小弱回头去看那只铅笔,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小东西不简单。

    经过这一番操作,宋伯玉心中关于她是上天下派来助他的仙女这一想法,是更为坚固了。他匍匐在地,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请仙使救一救我国中无辜百姓!”

    好嘛,就这么一会儿,她都变成仙使了。

    马小弱想说什么,忽然余光看到旁边山路上露出来的一颗脑袋——是先前那位老人。他偷偷摸摸的站在那里,竖着耳朵在偷听。马小弱清清嗓子,对宋伯玉说道,“你先起来,我们去屋子里说话。”

    宋伯玉急忙站起,跟着马小弱走进破屋。他环视周围,略带惊讶,“难道仙使就住在这种地方?”不过又很快自己为自己作出了回答,“仙使不同凡人,怎会恋恋于俗世之物!”

    马小弱请他坐下,耐心解释道,“我不是那什么仙使,也不是上天派下来帮助你的。你大概率是穿越了,而且有可能本身不存在,只是我画出来的纸片人而已。”

    宋伯玉皱眉看着她,看来没听明白她的话。

    “算了。”马小弱说,“你知道我是个和你一样差不多的人就行。”她开始琢磨要怎么把他送回去,既然他是自己画出来的,那是不是把画擦掉或者撕了,他就能回去了?

    于是马小弱拿过画纸,分给宋伯玉一块橡皮,让他帮忙擦另一边。宋伯玉虽不明所以,但心想仙使这样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于是卖力的擦起画稿来。

    橡皮屑落了一地,但宋伯玉还在。

    那座天杀的卡在山沟沟里的宫殿也还在。

    马小弱有点抓狂,如果他从此回不去了,她总不能带着一个大男人仗画走天涯吧?这完全在她的计划外啊!

    宋伯玉看着她咬牙切齿猛刨头发的样子,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仙使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对,他只要明白这点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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