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杀意与那江湖中人蓄于提气的杀意有所不同,来源于日积月累。若说江湖中人将杀意凝练在气息之中,便能收放自如,震敌于无形。

    那么这种汇聚着无数人临时前的怨念的杀意,就由不得拥有者随意激发了。那是一种对鲜血的渴望,掩盖不住,压抑不了。当瞧见猎物时,便会自行溢出,将猎物笼罩。

    刘又欠也感受到了这种杀意,但他终究已经有半只脚踏入了江湖,就算曾从军入伍,也不及眼前人半分。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仿佛两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他手中。

    脚下的黄沙开始弥漫,是那不知趣的夜风,开始了它的“游戏”。若说白日间的风是温柔的,那这夜晚的风便是鬼祟且捉摸不定的。

    一开始只是卷起了些黄沙,弥漫在对峙双方的脚边,徘徊不定。渐渐地开始往上翻涌,像那潮起的江水,往那最终的归宿奔腾而去。

    那骑在马上的俊朗男子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听,至少柳轻眉觉着刺耳。但刘又欠却皱起了额头,将那平坦的印堂皱出了个“川”字。

    在他记忆中,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外形俊朗,嗓音却似被碳火灼烧过,有种说不出的烟火气。沙哑中带着些许落寞,亦如见过他的敌人,都死在他的那柄双刃阔斧下,一劈两半。

    马上之人说道:“来者是客,客从何来?”话语里没有深意,但那不容置疑的语调,却将这沙哑的嗓音包裹的那么“悦耳动听”。

    刘又欠没有回答,这是刚才两人的短暂却直接的约定。他在等待柳轻眉的回答,一句简单的回答,足已断下两人生死的回答。

    在马上之人的手从缰绳处垂下,放在那斜插在马鞍旁的兽皮包囊处时,柳轻眉开口了,“客从都城来,既然是客,还未请教尊驾大名?”

    话语亦是直接,我奉命前来,你需报上名来。若是有何异动,便可先斩后奏。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终归还是有所顾忌。那马上之人快要握住斧柄的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回来。略作思量后,才接口说道:“本将后唐从六品上,振威校尉康君立。敢问,阁下何来?”

    自报家门,仍以后唐戍边将领自居,便是留有一线。若是后面言语有冲,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最终落个叛国欺君的下场。而那从口中道出的官阶,明显感觉身体微微前倾,意在压制眼前这看着年纪轻轻的大姑娘。

    而此人左眼一直锁定在那满身血污的刘又欠身上,也是以应不时之需。若此人突然暴起,也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被人斩于马下。这便是一个校尉该有的警觉,也是一名军伍该有的直觉。

    最妙的点在了最后一句上,“敢问”略带谦卑,实为挑衅。“阁下何来”摆明了觉得你官阶不够,就要欺你,又当如何?

    那过膝的黄沙又往上窜了窜,像极了调皮的孩子,抱着你的腿,不住的摇摆。柳轻眉明显被

    震住了。若此时换做那零陵,定然反唇相讥,说不定还能唬住眼前之人。

    但她却是那般不善言辞,尤其是不善于这种“行伍腔调”的拿捏。她能懂其中深意,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如何在这种环境中占得上风。

    很明显,对方已经动怒了。虽然是一直蛰伏到两人解决掉所有人后,才佯装姗姗来迟,却早已将此间的一切看了个通透。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武道修为如何,功法招式深浅,都没有逃过康君立,康校尉的眼睛。

    就在柳轻眉踌躇之际,刘又欠开口了。他没有换回那种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的嗓音。反而保持着他那种与身高体魄相衬地浑厚嗓音道:“来断‘家务事’”。

    好一句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刘又欠将这康校尉咄咄逼人,本就意难平,又见柳轻眉吃了闷亏,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接过话头,反将一军。

    那本是只用左眼瞧着柳又欠的康校尉,此时彻底将那张俊朗面庞转了过来,恶狠狠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柳轻眉闻言一愣,正欲开口帮刘又欠开脱,怎料这莽子闻言便脱口而出,“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又欠是也。”说完便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嘴里,吹了一记口哨。

    本是寂寥的夜,响起一记刺耳的哨鸣。如平地起惊雷,在天地间炸裂。哨音刚落,忽闻一声响彻天地的狮吼,那俯身在地休息的沙狮,闻听刘又欠召唤,便从那死人堆中疾奔而来。

    朝着那“初来乍到”的一帮骑兵,又是一阵怒吼。这声音并未入刚才一般响彻天地,而是声传数百里不绝。

    轮到康校尉皱眉头了,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那一抹密密麻麻地胡渣,正在剐蹭着长满老茧的手指,发出咔咔声。刘又欠轻拍那沙狮脑袋,那本是凶悍异常的野兽,立即趴了下去,乖巧异常。

    柳轻眉早已见怪不怪,到是康校尉身后的一众骑兵,啧啧称奇。康校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刘又欠继续问道:“阁下官从几品,师拜何门?”

    既然敢公然跟自己叫板,康校尉倒是想看看,此人是何来路,几斤几两。是那阿猫阿狗,还是那麒麟天龙。刘又欠翻身骑在了沙狮背上,双腿一夹便被顶起,仗着身高抬头平视康校尉。

    康校尉身下所骑战马,瞧着近在咫尺的沙狮,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望着那张俊朗面庞,刘又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又低头看了看满手的血污,才从牙缝中递出几个字,“从四品上,师拜天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从四品上,乃是宣威将军的官阶,若不是经历生死数百场,怎会积攒到如此多的战功。在这数百场生死中,还要看下均百敌首,才能有如今的威势。

    这都不是最让人惊叹的,那句“师拜天门”,起意便是我乃国主亲封,跟尔等乃是云泥之别。此人背景如此深厚,却与这女子独行自此,莫非是为了

    那件事?

    康校尉本是冰冷的面容突然挤出一丝笑意,这笑意太过于牵强,就连刘又欠看着都有些变扭。但康校尉不得不笑,若是将眼前人得罪,那自己的仕途便就此完结。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若是将这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杀于此,再编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岂不是更好?所以他必须笑,他要让此人放松警惕。

    刘又欠却从康校尉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信息,他要动手。此时那夜风开始越发猛烈,那卷起的黄沙已漫过胸口,直追面门。

    不知是那队骑兵中的何人,突然嚎了一嗓子,“沙暴来了,快找地方掩藏。”那本是军纪严明的骑兵,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但康校尉不为所动,他眼中只有这两名来路不明的人。他来此时已接到令信,若是有人自称来自都城,那便将其斩杀,不用多问。这是刺史何泰乎的信令,他不得不从。

    此人在这州郡之地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前不久血洗青霞镇,如今又将魔爪伸向这里。而康校尉虽心有不愿,却碍于官阶权势,不得不从。

    如今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给撞上了。何其幸哉?何其不幸!

    刘又欠和柳轻眉没有动手的意思,因为他们察觉到,康校尉没有准备动手,或是还没找好时机动手。那既然对方不愿翻脸,自然求个两全。

    那骑兵口中的沙暴如约而至,天地间被这黄沙遮蔽,本就在夜间,此时更是深受不见五指。刘又欠见状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柳轻眉拽到了身后,两人共骑一狮,反身往远处奔去。

    康校尉一声断喝,本是慌不择路的一众骑兵,开始紧紧靠在一起,原地蹲下,互相依存。此时若是跑了,便是马倒人亡的下场。

    而刘柳两人,则是折返那修罗场。一来柳轻眉的白马尚在此处,而来这一处天坑,或许能躲过这场危机。刘又欠带来的沙狮,自然是此种环境中长大的野兽,凭借着本能,没有刘又欠的催促,便往修罗场奔去。

    本应大打出手的两方人马,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不得不终止将要发生的**。柳轻眉本还想问些问题,奈何被这漫天黄沙所扰,只能姑且作罢。

    此时此刻,除了紧紧抱住眼前人厚实的背脊,已别无他法。刘又欠被柳轻眉这么一抱,猛地僵直呆傻,任凭沙狮往前狂奔。

    沙暴越刮越大,已难见那轮月华,而刚被屠杀不久的尸体,却逐渐被黄沙掩埋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一种怜悯吧,就连上天也不愿这些无辜百姓曝晒黄沙,选择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将柳轻眉和刘又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给做完,做的漂漂亮亮,妥妥帖帖。

    那沙狮奔跑过急,一个猛刹将刘柳两人给甩了出去。刘又欠单手反抱柳轻眉,稳住身形,慢慢向沙狮爬去。他知道,此时若不能依靠他相依为命的伙伴,恐怕只能葬身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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