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星河着实没料到此女竟如此彪悍,一愣神的功夫,忘忧已经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火折子。

    “跟我玩赖?你还差的远呢!”忘忧得意地笑着扬扬手里的东西,转身跑开。

    月星河摸着自己被拽疼的后脑,又好气又好笑。

    这天下,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自己做这样的事了。

    才刚下过雨,树枝都是湿的,忘忧点了半天,那堆树枝也只是一阵一阵地冒些烟,却丝毫没有要着的意思。

    就在她已经准备要放弃的时候,月星河将衣袍一甩也蹲了下来。

    接过她手里的火折子,用力一吹吹着,放到柴火堆的最下面,轻轻动了动手指,也不知怎的,那火“腾”地一下就着了起来。

    忘忧定定地看着那火堆半晌,又看了看勾唇轻笑着的月星河,由衷道:“哇,你可真厉害。”

    然后片刻不愿再耽搁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费了好大劲才从野兔手里抢来的白白胖胖的地瓜,丢到火堆旁,用没烧着的一根树枝捅咕捅咕,将地瓜捅咕到火堆的最中心,这才安然地坐到一边,乖乖等着恰地瓜。

    片刻不到却又重新站起来,走去火堆旁用那根树枝把地瓜扒了出来。确定它确实还没熟之后,又重新捅咕回去。

    如此不知疲倦地反复几回,看得一旁那人不知觉地又弯了嘴角。

    突然想起了什么,月星河提步往不远处走去。

    不大会儿功夫,手拎两条半尺长的鱼儿信步返回。在忘忧惊喜的目光中,随手做了个简易的架子,将已经洗好的鱼穿上树枝,架到火上慢烤。

    这下,她便只专心盯着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鱼看了。

    月星河笑着将架子上的鱼翻了个个儿,道:“你叫、忘忧?”

    “嗯。”忘忧头也不回答道。

    这个名字,倒莫名的勾起了他一丝繁重的回忆。

    “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他道。

    忘忧疑惑回头,道:“含义?”她面现迷茫,“取名字……还要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那倒也、不是……”

    只是有些人,喜欢用自己子女的名字来寄托一些美好的愿望或者以此来纪念一些有意义的事什么的,而已。

    “那你呢?”忘忧道,“你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月星河闻言短暂地一愣,而后笑笑。

    这些事到如今其实本就应该这样一笑而过的。

    可或许是因为有些事有些话埋在心里太久了,本以为已经久到足够遗忘时忽然被这么样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人猛地一搅,搅得人心思涌动,前尘往事便如一头洪水猛兽般张牙舞爪地叫嚣着,逼上心头喉间,让人不得不一吐为快。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他缓缓吟道。

    顿了顿,又道:“这便是,我名字的由、来。”

    忘忧闻言重复低吟一遍:“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应该是一首诗。虽然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但好在这首诗不算难懂,隐约也能听出些意思来。

    于是抚掌道:“好一派清雅自在!颇衬兄台的容貌气度,好名字!真真是个好名字!”

    月星河勾唇笑笑。

    “这还是月某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赞赏,多谢姑娘。”

    忘忧亦笑笑。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月星河粉白色唇边含着的那抹笑意里渐渐地浮起一丝寒意。

    “这是,那个人送给我母亲的、诗。”月星河道。

    忘忧心道,我其实并没有要继续问你的意思。

    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架子上的鱼。因为那个说话的人已经好半天没有翻它们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糊。

    不过还是接了句话,道:“那个人?谁呀?”

    月星河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眉眼微沉,良久才道:“予我骨血之人。”

    忘忧被他这个表述弄的愣怔了好半天。

    人说,孩子的骨血来自父亲,皮肉来自母亲。所以他说的那个“予我骨血之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那么这首诗也就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母亲的?

    那为何不这样简单明了的说,而偏要用什么“予我骨血的人”这样复杂又怪异的表述?

    月星河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早已料到她会有此疑惑,但却并不打算解释。

    或者说,是用另一种方法,慢慢的解释。

    他翻了翻手里的鱼,幽幽开口道:“我的母亲,是世家、大族的小姐。”

    似乎是忆起了很久远之前的旧事,他目光悠远,火光映在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像是落入深渊的萤火,微小而无声。

    “外、外祖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母亲与那个人,相识于微时。那时,他……”月星河略想了想,才又下结论似的继续道,“屡试不中。”

    这似乎是个有点长的故事。

    有故事听,忘忧便不再执着于木架上的烤鱼,转而面向月星河,竖起耳朵。

    “那人因此而意志消、沉,不再发奋,整日浪迹,直到遇到我的、母亲。

    她为他排忧解难,疏解心结,助他提升……学识。她为他倾、注了所有,却如这世上诸多的痴情、女子一样,在那人发达之后,惨遭抛弃……母亲伤心欲绝,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了身孕……”

    如此说来,他竟是个私生子?!

    忘忧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看此人相貌堂堂,行为举止贵气不凡,没想到,出身竟如此可怜。

    未出阁的世家小姐与人私通,还有了骨肉,母子二人之后的境遇可想而知。

    忘忧看向月星河的目光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同情。可她怕他看到了心里会不舒服,忙又掩饰过去。

    月星河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笑道:“旁人在听到这件事之后无不鄙夷唾弃,你倒为何是这副表情?”

    忘忧叹了口气道:“一个人因信任爱慕另一个人而将自己全副身心交付,最后却换来那个人的抛弃背叛,受谴责的本就应该是薄情寡义的那一个。退一步讲,也该是过错双方一起担责。可世人往往却多对女子口诛笔伐,对当事另一方的男子却颇为宽待,更有甚者,竟能博个“风流多情”的名声,世人对女子多有偏见,此事本就不公。”

    月星河闻言目光一滞,眸中点点星火忽成燎原之势。

    他猛地握住忘忧双肩迫使她看向自己,激动得愈发语不成句:“对吧?!你、你也觉得,是、是、是他的过错,对吧?!”

    忘忧被他如此大的反应弄得也是一愣,支支吾吾地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就见那人忽然又放开了自己,转过身去,将头埋的很低,双肩微微地耸动着。

    忘忧以为他在哭,犹豫半天想要伸手去拍拍他的肩,却忽然听到一阵极压抑的低低的笑声。

    不知为何忘忧觉得心底隐隐升起一丝惮意,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缓缓作罢。

    鱼被烤得滋滋作响,忘忧轻轻拿起树枝将它翻了个个。

    笑够了,那人抬起头来,忽又悠悠开口道:“母亲担心自己在生产虚弱之时会被人所害,更担心会伤、及我,于是在生产前、夕返回家中。”

    忘忧皱起眉来。

    若说是担心生产时会有什么不顺利,到时身边无人照料,恐怕母子二人都将性命不保或许还算正常。

    “担心会被人所害”这又是为何?

    谁会好端端的去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适逢生产之期的弱女子?

    难道是抛弃他们母子的那个人?

    可这又是为何呀?

    忘忧心里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疑问,可又碍于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实在是不好多问。加之那月星河现下情绪激动敏感,万一不小心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经,让他忽然发起疯来,毁了她的烤鱼地瓜可就不好了。

    刚才他说到他的母亲担心会被人所害所以选择回家,可是忘忧以前便曾听说,女子与人有染,要被浸猪笼,那她这便也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

    哎……

    忘忧暗叹一声,偷偷拿眼去瞟月星河,就见那人面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带点轻蔑地勾唇笑着开口继续道:“外祖父觉得我母亲自、甘下贱,未婚怀孕,让他颜面尽失,大发雷霆之后,将母亲关、进了终年不见天日的山洞里。”

    山、山洞?!

    忘忧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

    即便是要惩罚犯错的女儿,充其量也该是将她关进后宅,怎么会是山洞?

    难道他外祖父家的后宅便是个山洞?

    “母亲一个人、在那里生下了我……”月星河道,“山洞潮湿,我一出生便着了凉,差点夭折。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自小体弱,隔三差五的便、要生一场病。”

    忘忧瞄一眼他略显瘦弱的身躯,心道,看出来了。

    “直到,我五岁那年……”

    他极目望着远方遥远的夜空,繁星闪烁,一如那夜他第一次从山洞里出来时看到的浩瀚星河。

    他兴奋的憧憬着,自己立刻就要往那片广阔的天地里翱翔而去,甚至忘了去看那个殷切嘱咐的人眼里满满的不舍和无奈,以及她隐藏在瞳孔深处那一抹隐隐的不安。

    忘忧觉得,故事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外祖、父将我带回了他的宫殿……”

    宫……宫殿?!

    能有自己的宫殿的人,他的外祖父,起码得是王侯以上级别的人物吧?方才他说自己的母亲是世家大族的小姐,难道也不过是自谦?

    如此看来,若非所托非人,这个月星河的身世根本不会如此不堪。

    可话说回来,若他的母亲所托并非那个人,月星河又怎会是月星河?

    造化弄人。

    真真的是造化弄人。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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