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玉不说话,马小弱就也不说话。两个人垂着头站在襄卫夫人面前,就好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马小弱一时感到迷惑,事情到底为什么发展成了这样?她为什么要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面前?

    襄卫夫人嘴尖,眼更尖。她看到了马小弱头上别着的玉簪,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才士,原来是这样的才士。”

    马小弱茫然的看着她。

    “君上作为一方诸侯,更应当将精力多多放在国事与侍奉天子身上,此等‘才士’,还是少沾染的好。”她又说。

    “是。”宋伯玉恭敬道。

    马小弱在努力理解她的话,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襄卫夫人又不说话了。她翻着眼睛,将周围扫视一圈,又整理一下衣裳,似乎在等着宋伯玉说话。

    但宋伯玉也不主动开口。他仍垂头站着,好像又在等襄卫夫人说话。

    这两人就好像两个在斗内功的侠士,谁也不肯松气。好像一松气,对方就会把自己的命拿走。

    于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马小弱终于忍受不住,决定牺牲自己,替他们暂停斗法。

    “那个”她说,“我能坐下吗?站着实在太累了。”

    襄卫夫人震惊地看着她。

    宋伯玉扫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襄卫夫人皱起了眉头,“早就听闻民间世风日下,却不曾想已经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马小弱的脑袋里缓缓出现一个问号,怎么忽然就扯到世风日下上了?

    “尔为贵族家后人?还是乡野中人?”她又问。

    马小弱想了想,实话道,“一介粗人。”

    “看出来了。”襄卫夫人冷笑一声,“不懂礼仪、举止粗俗,老妇认为还要好生经过一番好生□□,才能上得了台面。”

    她这句话马小弱算是听懂了,这是在拐着弯骂自己呢。马小弱心想,骂我的人多了,你又算老几?

    心里骂骂咧咧,表面唯唯诺诺,主要还是为了保住这条“粗俗”的狗命。

    “母亲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吗?”宋伯玉打断了襄卫夫人的冷嘲热讽。

    “听闻君上这边出了一点小事,好像是捉住了什么敌国的内应?老妇心中挂念,便赶了过来。”襄卫夫人说道,“怎的不见那罪人?”

    宋伯玉抬起头来,好像松了口气。他望着她,目光中不乏失望,但还是淡淡笑道,“请母亲耐心等待片刻,那罪人自会送到母亲跟前。”

    襄卫夫人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殿里烛光闪烁,众人脸上明灭不定,有什么事要发生。马小弱换了条腿支撑身体重心,寻思不管要发生什么事,总比不过自己要把他们带出去这件事大。

    而两天后时间就要重新开始循环了。她可不想再等时间倒退上三天,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马小弱朝宋伯玉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大殿一角,她低声对他说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宋伯玉疑惑地看着她。

    “假如我能保住你的国家、你的爵位、你的子民,那么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看的。”马小弱又说道,“也会跟你解释我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相信我所有的话。”

    宋伯玉持疑。

    “我不会骗你的,我如果骗你的话,我就是小狗。”马小弱发誓。

    铅笔说过,在宋伯玉回到这里到他死去的时刻中间,他会记得她。如果就在这短短的时刻里,集中起所有人,那么在宋伯玉的呼吁领导下把他们都送出去就有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在他还不记得她的时候,让他去集中所有人,除了利益交换,马小弱想不出别的。假如她帮他打了这场胜仗,让他彻底的信任自己,那么她所设想的计划就可行。

    “你能保住寡人。”他说,“难道你知道寡人必败吗?”

    马小弱清清嗓子,开始装,“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

    宋伯玉笑了,“敢问才士,败征为何?”

    马小弱飞快回忆着爷爷那两页书上所记载的历史,低声道,“我知道留照国明天会攻破夏垣城,而在他们攻到你家之前,他们那几万兵卒又藏在何处。”

    宋伯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就在这时,襄卫夫人在他们身后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宋伯玉回过身,笑道,“儿臣在与才士请教一些房中的技巧。”

    马小弱刚要附和,突然愣住。房中的技巧?嗯?

    她看向宋伯玉,后者神色不变,就好像说他们在讨论天气如何一样。

    襄卫夫人面露不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怎的等了这许久?”

    宋伯玉看向窗外,“快了,母亲再耐心一些罢。”

    马小弱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窗户没有完全关紧,能看得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厚密的云层深处不时闪亮,轰隆的雷声隐约炸响。

    快下雨了。

    又等了一会儿,从外面快步走进一个武士,同样披坚执锐。他来到宋伯玉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宋伯玉挥了挥手,他便后撤退出。

    襄卫夫人站起身来,蹙眉看他。

    “怎么了?”她问。

    “出了一些小问题。”宋伯玉说道,“母亲对于国事如此上心,不若和儿子一同去现场看看罢。”

    襄卫夫人狐疑地盯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急急道,“罢了,夜已深。既然又是国事,那老妇作为一介妇人,不便参与。老妇这就回去了。”

    宋伯玉淡淡说道,“母亲会想参与的。”

    襄卫夫人停下步伐,回头看他。她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胸口急促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君上”

    宋伯玉已经抬步朝殿外走去。马小弱疾步跟上,她回过头,看到襄卫夫人在犹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雨势不大,仅仅只是毛毛雨,浇在脸上带来丝丝的凉意。有小宦上前要为宋伯玉撑伞,宋伯玉抬抬手指,小宦心领意会,急忙退下,只远远跟在后面。之前马小弱进来的时候,不曾看到殿周围有这么多的武士,此时看到那些金属铠甲沾了雨水,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她突然觉得,今晚的一会,宋伯玉早就策划好了。

    即便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在这个时刻,他也必然会朝殿外走去,而襄卫夫人也必然跟在他身后。

    小宦要为襄卫夫人撑伞,襄卫夫人看上去很是烦躁不安。她对小宦说了些什么,那小宦便收了伞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尽收在宋伯玉眼皮底下,但他没有什么反应。

    气氛变得压抑又沉重,连马小弱也不敢说话。她紧跟着宋伯玉,怕在灯笼微弱的光芒下跟丢了他。宋伯玉似乎察觉了她脚步的踉跄,稍慢了一些,低声对她道,“仙使刚刚的话,寡人已考虑好了。”

    “怎么说?”马小弱在雨雾中望着他的侧脸。他的眉眼精致,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细腻的雨珠。

    “寡人与你做这个交易。”他笑道。

    “那就好。”马小弱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出了宫城,行过那架小小的木桥,转而朝东南方向行去。走着走着,襄卫夫人忽然哎哟了一声,“君上,老妇脚崴了,怕是不能跟随君上了。”

    “无妨。”宋伯玉淡淡道。他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撑了伞盖的坐辇停在襄卫夫人面前。襄卫夫人站不起来,便有侍卫撑扶着她,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绑架。

    襄卫夫人极其不愿,但她一个弱女子也挣扎不出,只好坐了上去。这时替她跑腿的小宦回来了,附耳对她说了些话。她神色大变,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双手握紧两边扶手,瞪视着宋伯玉的目光如同饿坏了的鹰隼。

    马小弱默默回过头,以她的阅历,她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母亲会用这么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儿子。她看向宋伯玉,后者面色淡淡,虽然眉目间很是严肃,但眼底因天生形状,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你不坐轿子什么的吗?”她低声问。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更别说现在天还下着雨。

    “寡人没那么娇气。”宋伯玉说,“小雨而已。”

    “仙使要乘步辇吗?”他忽然又说,目光里带上了一丝狡黠。

    马小弱摇摇头,她也没那么娇气。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她忽然对宋伯玉改了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憨气。然而到了自己的地盘,那些憨气突然没了,他变得聪明又强大,和那个以沉默不语来拼命掩饰身处异域环境所导致的不安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一直走啊走,走到了夏垣城的东南角。离东南边的城门越近,兵器相撞之声就越明显。走到这里的时候,雨停了,但天边隐隐的雷声表明之后不久又会下起暴雨。

    宋伯玉停下脚步,他蹙起眉头,盯着被侍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

    马小弱也看着那个人,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身影似乎在哪儿见到过,有些眼熟。

    因为君侯的到来,打架暂时停止。侍卫们只紧紧将那人围着,等待着宋伯玉的令下。周围一时寂静无比,只余远处的狗吠和众人深重的呼吸声。

    襄卫夫人从坐辇上滚下,朝前冲去,又被侍卫拦住。她喉中嗬嗬,却没说出什么,只目光灼灼盯着被侍卫围着的人影。

    那是个身形清瘦、面目秀气的少年。他双手握剑,略显青涩的脸庞上显露出与少年意气完全不同的老成,警惕地盯着宋伯玉。

    “母亲是无辜的!”他对宋伯玉喊道,“想必你也不会做大逆不道之事!”

    马小弱忽然恍然。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会就是真正的内鬼吧?他管襄卫夫人喊母亲,那么他就是宋伯玉的弟弟。宋伯玉的弟弟是内鬼难不成他要篡得君侯的位置?

    “那么你如今的行为,就是有道了?”宋伯玉说道。

    少年冷笑一声,语气中含着愤怒与悲苦,“宋伯玉,你不过是庶出之子,只是仗了先王对你的疼爱,才得登上侯位。而我为嫡出,继承爵位本是天经地义,何为不道?”

    “你明白先王为什么不让你继承爵位。”宋伯玉沉声道,“要让我再念一遍吗?”

    少年紧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小宋公子溪,虽耳聪目敏,思维异于常人,然,性情尖锐,阴厉不安,容易失和,使其安守一方封地度至晚年即可,切勿使其决策国中大小事务。”

    “那是父亲的偏见。”小宋公子溪咬牙道。

    “你行事容易剑走偏锋,正如此时。”宋伯玉道。

    小宋公子溪忽然阴恻恻的笑了,“宋伯玉,你以为你就很好么?你以为卿大夫士中就人人对你敬爱么?”

    宋伯玉皱了皱眉头。

    而此时,正躺在地铺上闭目养神的安小宝忽然被门外声音惊醒。他唰的坐起身来,细听外面动静。只听两声闷哼过后,门被推开了,一阵混着雨丝的潮湿的风拂了进来。

    安小宝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两个作胡服打扮的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架在肩上扛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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