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时,已是戌时末。

    遥夜等人看着月星河被众掌门簇拥着出门,笑眯眯地对忘忧说了声“忘忧,后会有期”后,才潇洒地一挥衣袖,乘风而去。

    憨憨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骂道:“哼,花架子,小白脸儿。”

    忘忧“啪嗒啪嗒”跑过来,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道:“憨憨?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呀?”

    憨憨斜眼瞥了一眼面色冰冷的遥夜,扣起食指狠敲忘忧的头,嗔怪道:“你呀……真的是……一颗兔头就能将你给拐跑了……”说着又暗戳戳向遥夜方向努努嘴,示意忘忧快去哄哄他。

    遥暮归与子衿十分默契地别过头去,装没看见。

    奈何那人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压根就不知道遥夜是在生着闷气的。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将遥夜的脸盯着看了半晌,却仍旧没有盯出个所以然来。

    却是被盯的那个人先没了脾气。他微微地向后退了一点,避免被人察觉自己因对方靠的太近而变得微红的脸庞。

    “走吧,回屋。”他道。

    宴客的大堂在整座宅邸的中间,要回到孟罗为他们准备好的客房,需要穿过一个小花园。

    待踏上花园的石子路,人声渐渐远去,憨憨才开口道:“大人,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您打算何时与孟掌门说明,要从他女儿身上取走那不属于她的一魄的事?”

    走在最前面的遥夜闻言顿足,回身看着憨憨道:“我何时说过那一魄在孟怀玉的身上?”

    众人皆略略吃了一惊。

    憨憨道:“近日的所有事都是围绕着孟怀玉来的,那日忘忧在引魂幡指引下见到的也是孟怀玉,怎么会……怎么会不是她呢?”

    饮了太多酒,风一吹有点头疼。遥夜皱了皱眉言简意赅道:“那一魄在那个采花贼身上。”

    众人又是一惊。

    憨憨喜道:“那便更简单了!他现在就被关在孟掌门的地牢里,孟掌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莫说是要他身上的一魄,大人您就是要吃他的肉,孟掌门都能给您片儿成片儿端上来!”

    许是那日受得伤不轻,子衿的身子忽然晃了晃,对搀扶着自己的遥暮归哑声道:“暮归,我有点不舒服,你可不可以扶我回去……”

    本来正专注着听他们说话的遥暮归立时紧张起来。

    子衿便又安慰他道:“没什么大事,你不要太担心。可能是坐得太久有点乏了,你扶我回去休息一会就好。”

    于是二人向遥夜行礼后率先离去。

    遥夜望着他们走远,缓步走向走廊的栏台边。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若有似无地往憨憨那方瞥了一眼,后者迟疑一瞬,而后便像突然开了窍的王八,恨不得连第五条手脚都用上高喊着“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也一溜烟没了踪影。

    忘忧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遥夜忽然扶着走廊的柱子缓缓滑了下去。

    幸好忘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扶着他坐到了栏台上。

    “你怎么了?”忘忧道。

    遥夜看着她写满担忧的眸,可怜巴巴道:“难受……”

    忘忧:“……”

    “那个……哪儿?是什么地方难受啊?”

    遥夜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道:“这儿,还有……这儿。”

    忘忧看着他忽然变得像个小奶狗一样,还会扑闪着两只无辜的狗狗眼求抚摸,心道这是什么有生之年居然能让我见到的剧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抚上了那人的太阳穴。

    岂料那人又将她的手拉着,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忘忧也因此不得不坐了下来。

    “这里,难受。”他道。

    忘忧有点想不通这个人为何会与平日如此判若两人。但看他眉眼间皆是愁意,又莫名觉得可怜非常,于心不忍,便用一只手轻轻地揉着他的心口。

    片刻不到,他又不干了,忽然一把将忘忧揽入了怀中。

    “我好想你……”他道。声音带着哭腔。

    忘忧一下子愣住了。

    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安慰到他,便任由他趴在自己的颈窝处抽抽噎噎。

    片刻后,那人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在,双睫湿润,有种让人怜惜的脆弱感。

    忘忧蹙眉道:“你这个人……”

    遥夜双手轻轻握着放在膝盖上,像只乖乖坐着求呼噜毛的狗狗。

    “怎么这么喜欢哭呀?!”她道。

    遥夜:“……”

    “憨憨那样娇气的人都不曾在人前哭过几回,你怎么却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呢?”

    遥夜:“我……那个……”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这么过不去的?”

    遥夜被猝不及防一顿训,整个人瞬间颓了,莫名吃瘪又有点委屈,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对方的反应。

    忘忧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但看他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可怜巴巴的,余下的话便又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去。

    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她正色道:“你打算何时去取采花贼身上无忧的那一魄?”

    遥夜始料未及话题怎么会突然又转到这里来,像在课堂上正走神时突然被师尊点名提问一样,幸好他向来是一位功课做的十分仔细认真的学生,瞬间的慌乱之后立刻对答如流道:“孟罗要从他的口中逼问出那个幕后指使的下落。在那之前,我恐怕暂时还不能动手。”

    “再者……”他忽然又道。

    “前几日将他擒住时他伤的不轻。我在帮他查看伤势时发现,他身上竟只有一魂一魄。”

    “只有一魂一魄?!”忘忧惊异重复道,“那一魄亦是无忧的……那岂不是说,现在他身上属于自己的三魂七魄已只剩了最后一魂?你若从他身上取走了那一魄,仅剩的这一魂根本无法维系他的生命,那这个人……也就完了?”

    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已是确信无疑。一个人若想活着,且行动自如,三魂七魄至少需要有一魂一魄在身。像前段时间的琼玖,即是因为一魄被白袍人抢走,仅剩的一魂无法支撑他的躯体和精神,不得已离开,最后魂归地府,这个人也便成了人们口中说的“死人”。

    遥夜点头附和道:“嗯,所以我已经着人去地府仔细寻找那采花贼消散的各路魂魄了,不日应该便会有消息。这个人助纣为虐不假,但罪不至死。到时两只魄互换,不至于伤其性命,余下的便交给孟罗去处理。”

    忘忧亦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办事,向来稳妥。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前边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擅闯地牢!快!跟我来!”

    遥夜与忘忧面面相觑,遥夜察觉到事情不对,急道:“去看看。”

    后者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二人在地牢里见到了先前跑过来的那群人,却不见他们去捉什么“擅闯地牢”的人,而是团团围在一间并不算宽敞的牢房里,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怀玉!怀玉你醒醒啊!怀玉!”人群中传出一个男人焦急的呼唤声。遥夜忙上前查看。

    就见孟怀玉躺在她的丈夫王智怀中,口鼻冒血,神志不清,仿佛受了极重的伤。

    遥夜立刻俯身查看。心肺有损,肋骨断了两根,所幸性命无虞。推掌送了些灵力给她,见其面色稍有好转,又将围观的众人遣散,在王智道谢之前打断他问道:“怎么回事?”

    王智哽咽道:“我也不清楚……我和怀玉正在房中翻看宾客送来的贺礼,怀玉忽然翻到了一个包装特别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对碧玺石的耳坠,怀玉看着漂亮便戴上了……”

    他从孟怀玉的耳垂上取下一对红色宝石耳坠递到遥夜手中道:“就是这个……”

    然后继续说道:“怀玉戴上没一会儿,便说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然后,然后就问我,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问我中秋节的晚上,她忽然睡过去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猜想定是这耳坠有什么猫腻,便想去抢过来,谁知怀玉却突然喊着‘我要杀了他’发了疯一样往地牢跑了过来。”

    王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遥夜摩挲着掌中的碧玺耳坠若有所思。

    “我们赶到时,就看到一个白袍男子站在那个畜牲的尸体前……”

    他口中的“畜生”指的是前几日被遥夜他们带回来交给孟罗之后一直关在地牢里的那个采花贼。在进入这间牢房时遥夜便发现,他已经死了。身下的稻草铺不见有挣扎过的痕迹,面容安详,肚子上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捅破的窟窿里流出一大滩血,是他的致命伤。

    “是那个白袍人打伤了孟怀玉?”遥夜接着王智的话问道。

    后者点点头,道:“他应该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王八蛋……说什么‘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还可以结婚?凭什么你们可以幸福?他说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为与另一个人长相厮守……’愁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二人不愿听他多言便与他动起手来。可恨我修为不精,未能替怀玉报仇雪恨……还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王智说着又哽咽。

    遥夜道:“她受了很重的内伤,需要细心调养。如今又已知晓事情原委,恐怕醒来后会有轻生之念……”

    言下之意,是要王智多加上心照料,从身到心都是。

    王智自然明白,点头道:“多谢大人,晚辈一定会时刻留意。”

    孟罗闻讯赶来,哭哭啼啼,同王智一起将孟怀玉送回房去。

    这边,遥夜侧目望向墙角,一个淡白色人形游魂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身,如傻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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